【問君何事輕離別】

紫霞洞內陰涼潮濕，眾人前後入內都不自覺感到寒冷難耐。

走在最前面的索昌隆道：“這也太冷，不如我們出去點了火把？”

“不必，再往前一段路就沒有這麽冷了。”相思道。

軒轅頊彧便道：“大家跟緊了，若是冷的手腳僵了，就跳一跳、動一動。”說著便脫下外衫給相思披上。

相思不依，低聲道：“後面有雙兒和檀姐姐，你照顧她們就是。”

“她們自有人照顧，女子在身旁，我豈有不顧的道理？”軒轅頊彧一笑，跟上索昌隆繼續往前。

相思追上去，將衣衫賽回給他，“反正我不要！”說罷提步往前跑到索昌隆身邊，“昌隆，我們走快些。”

待眾人行至紫霞洞中央，出現了一塊空地，四周圍繞石壁，正前方是一個小水池，有清泉順著石壁自上而下流淌進入水池中。

宇文柔和佐伊正站在水池邊，兩人回頭，見天命國眾人也入內來了，小柔笑，“諸位腳程倒也不慢。”

“彼此。”索昌隆冷聲回答。

小柔瞥見高辛澹和高辛瀚，便諷刺道：“難怪天命如此，原來是已經和中容國合二為一了？白羽帝老了，故而早早退位了？”

“請姑娘不要胡說。”高辛澹道。

“胡說？若不是為了天命，那麽白羽帝叫你們來，也就是也想奪地圖了？”小柔問。

高辛澹一怔，高辛瀚隨即上前一步，恭恭敬敬行禮，“姑娘誤會了，我等前來只是奉父帝之命，前來北狄給綿亙族長送靈，並非為了地圖。”

“不是為了地圖，你們進紫霞洞做什麽？當我傻嗎？”小柔又問。

高辛瀚又道，“並非如此，我們只是巧遇了武舜帝一行，聽到姬姑娘所言，才前來紫霞洞一探究竟，並非為了……”

“廢話真多！”小柔突然飛出手中的飛鏢。

“小心！”眾人驚呼。

相思擡掌一吸，將高辛瀚拉了回來，瞪著小柔說：“宇文姑娘，瀚並無惡意，他好心告知你，你何必出手傷人？”轉頭問瀚，“你沒傷著吧？”

高辛瀚看著相思笑，“沒有，沒有。”

“多管閑事！”小柔還要出手，百裏曌道，“三妹，夠了別鬧了！大家既然來了紫霞洞，也不必遮遮掩掩，擺明都是為了地圖來，何必假惺惺。”說著走到了那兩人身側。

高辛瀚又上前一步道，“並非如此，我等當真不為地圖，只是……”

“別理他們。”相思哼道。

高辛瀚如今不僅說話了，話很多，而且孜孜不倦，十分固執，卻很聽相思的話，退後站在了相思身側，笑說：“好，我聽你的，不與他們爭辯。”

“小白臉。”百裏曌暗罵一聲，轉頭去看水池。

“到這裏就沒有路了，我和二哥找了好一會兒了。”小柔道。

佐伊也點頭，“而且四周石壁光滑，僅有這一處有水，其他都是石壁。”

百裏曌狡猾一笑，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水，說道：“看來是沒路可走了。幾位還想找地圖嗎？我可聽說天虞族人精通邪術，諸位可不要好端端送了命。”

索昌隆道：“不勞你們操心。”又看軒轅頊彧，低聲說：“咱們還找嗎？”

軒轅頊彧往前幾步，環視四周道：“真是別有洞天，小小一個紫霞洞，其中竟藏著這麽多秘密。”又看向百裏曌等人，“渾夕國既然與我們已談妥退兵之事，朕想不出任何理由，諸位還留在北狄境內的緣由。”

“我們想留便留，與天命何幹？此地是北狄，不是天命。”小柔道。

姬雙氣鼓鼓上前說：“誰準你這樣和頊彧哥哥說話？你這兇巴巴的女人是誰？”

“你管我是誰，你又是誰？”小柔打量著姬雙。

“我是天虞族巫女，是……是……”姬雙瞥了一眼軒轅頊彧，理直氣壯道：“是頊彧哥哥的好妹妹！你這個兇女人是什麽人，你竟然不知道嗎？北狄已被綿亙族長交給了頊彧哥哥，整個北狄都劃入天命了！”

此言一出，百裏曌幾人都是一驚。素聞北狄與天命交好，可竟會好到了能將國家拱手讓出的地步嗎？

小柔氣得不知該說什麽，卻見姬雙十分得意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，忽見軒轅頊彧，靈機一動道：“原來是這樣，那我又為何不能留在北狄？你不知道我是誰嗎？本姑娘宇文柔，是渾夕王的三妹，也是……你天命國未來的皇後。”

“你胡說！”姬雙不信，看軒轅頊彧，“頊彧哥哥，她說她是你的皇後！她騙人！你快殺了她！”

軒轅頊彧確是答應過此婚約，只是當時兩國皆遭逢巨變，也不知這口頭上的婚約，究竟還算不算，渾夕還肯不肯聯姻，便道：“此事往後再說。”

姬雙一聽，大怒，“竟是真的！”轉而怒視小柔，將小柔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，“你這個兇女人哪裏好，哪裏配做皇後！”

小柔十分得意，“好不好不重要，再不好，我也是皇後啊。至於你這個小妹妹……嘖嘖嘖……”

“你！”姬雙氣得要出手打架。

軒轅頊彧拉住她的手臂，柔聲說：“雙兒！不得無禮。”

“你護著她？”姬雙轉頭瞪軒轅頊彧。

軒轅頊彧道：“北狄劃入天命一事還未昭告天下，不知者無罪，既然同在異國，我們如今是客，他們也是，居於他國為客，就不該隨意動手。”

“可是她欺負我！”姬雙氣得直跺腳。

百裏曌笑道，“餵，氣不過你可以割掉……割掉小柔的鼻子去餵毛驢啊！”

“你們！你們！”姬雙氣得眼睛都變紅了。

軒轅頊彧又道，“既然我們都是來找地圖，渾夕為客，便請渾夕先請。”方才還說都是客人，這麽快就反客為主，軒轅頊彧真是厲害。

百裏曌大笑，“既然你是主人，何不給我們客人帶路呢？”做了個請的姿勢。

軒轅頊彧微笑。

百裏曌吊兒郎當地歪著頭回視。

相思上前道：“我們不想要地圖，前來紫霞洞只是因雙兒擔心地圖落入東胡國之手，既然渾夕王欲拿地圖，請吧。”

地圖已經只差中容一張，相思就集齊了，這一點她自己很清楚，所以紫霞洞內除非是中容的地圖，否則就是謠傳。而軒轅頊彧和叱野恰好也都知道，相思那裏有不少地圖，聽了她的話，都沈思。

軒轅頊彧率先說：“正是此理。既然渾夕欲拿地圖，天命自當禮讓，請。”

小柔哼道：“好，天命不愧是大國，你這個皇帝也不錯，有幾分風範！大哥、二哥，咱們四處看看，一定能想辦法找到地圖。”

“頊彧哥哥，我們不搶嗎？我們人多，真的動手一定不輸他們！”姬雙見地圖要被小柔拿走，哪裏肯。

高辛檀上前，低聲說：“地圖未必在紫霞洞中。我聽聞北狄有兩張地圖，一張是莫非仙所屬，一張是北狄族長所屬，族長剛剛才故去，地圖怎麽會這麽快就在洞內？小心有詐。”

軒轅頊彧暗讚：好聰明的女子！看來之前我小看高辛檀了，我和相思皆是知道內情才如此冷靜，她卻早已看透這些盤根錯節。

相思看了一眼軒轅頊彧，低聲說：“我們走吧，紫霞洞總叫我覺得瘆人，我擔心檀姐姐的猜測是對的。就算地圖真的在紫霞洞，他們三個也不是卑鄙小人，落入他們手中也無妨。”

軒轅頊彧頷首，朝百裏曌三人道：“我等告辭了，祝渾夕王順利帶走地圖！”

“慢著。”百裏曌開口，“老子也不稀罕地圖，不過是走的時候聽說了這事，想來這裏見一個人。”

相思赫然回頭。

叱野眼中只剩相思，見她在黑暗中回頭，卻好像看見她站在駱子箐映山紅旁，於漫天映山紅花中轉過頭來，朝自己嫣然一笑。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都化作了漫天的紅花，開的燦爛奪目、肆無忌憚，拼盡全力醉了紅顏。微風拂過的時候，她的青絲微揚，身畔落英如雨、輕紅委地。

他所有的心思全都落在她身上，少年人的他們哪裏懂得那些平淡的陪伴和存在，他恨不得上前去抱住她，輕聲在她耳畔喚一聲——相思。

“渾夕王找誰？”索昌隆問。

百裏曌卻依舊凝視相思，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來，“春天又到了。”

映山紅又開了。

你還記得你在駱子箐許下的誓言嗎？

映山紅開的時候，你還肯在駱子箐等我嗎？

兩人短暫的相見卻充滿了兩個國家的權謀、帝王臣子的權衡，以及很多很多亂七八糟的關系，兩個人第一次要直面自己的身份和直面對方的身份，其中的難退難進，實在難以為外人道也。

直到這時候，兩個人才不再生氣，不再對對方冷言冷語，也才明白，比起自己，對方也有很多、很多的不如意、無可奈何。

而在對方的無可奈何、不如意中，自己卻頻頻為他增添煩惱，以此為樂。兩人此刻都是一般心思，只要能再這樣看著對方片刻，什麽都不換。

軒轅頊彧見狀便知百裏曌十之八九不肯讓自己走，便道：“渾夕王，你一定也很清楚，石壁上的清泉是流動的，那便代表山洞內有別的出口，而且就在石壁後。地圖唾手可得，渾夕王還不肯讓我們走？”

百裏曌雙眸一沈，朝相思一笑便轉開了視線，看著石壁說：“我是真的不想要地圖，北狄既然劃入了天命，自然該你去。”

相思知道他說的是實話，況且叱野一向不在乎這些東西，便朝軒轅頊彧說道：“石壁後面不知有什麽，地圖既然誰也不想要，索性就讓它放在洞內。我們進不去，東胡國的人未必進得去。”

“如此……也好。”軒轅頊彧說完便轉身。

誰知小柔突然說：“你們不要，我要！”說罷一縱身就躍到了水池中。

姬雙見狀，大急，“兇女人要搶地圖，要問問我答不答應！”說罷快步跑上前去，手一揮送出兩只蠱蟲。

小柔兩枚飛鏢射死了蠱蟲，罵道：“卑鄙小人！你們東胡國亂黨除了會使暗器還會什麽？”

“你不也使暗器！”姬雙跳進水池裏，“有本事不用暗器，我們打一架！”

“打就打！”小柔道。

“雙兒！別鬧了！”相思喊。

可姬雙和小柔早就看不慣對方，一動手了哪裏還肯撒手！兩人倒也講規矩，說了不用飛鏢、蠱蟲便不用，可在水池裏施展不開，便都用手腳亂踢打撕扯。

“我悶死你這個兇女人！”

“你敢扯我頭發！”

“你捏我屁股！”

“你有本事捏回來啊！”

轟！

一聲巨響，紫霞洞搖晃起來，眾人慌忙中站定，才發現紫霞洞洞口被巨石封住了！

“糟了！”索昌隆驚呼，往洞口奔去。

高辛澹暗嘆，“中計了！”便也跟著索昌隆跑向洞口。

軒轅頊彧卻道：“不急，山下的護衛見我們遲遲不下山自會尋來。”便掃了一眼眾人，“雙兒，你快不要鬧了，我拉你出來。”便走上前去。

姬雙和小柔還在撕扯，姬雙吃了好幾口水，道：“我……嗯……不……”

砰！

兩人身後的石壁突然上移，水池後露出了一條暗道！石門只打開了一半，水池中的水全都湧入暗道，小柔啊的慘叫一聲，被洶湧湍急的水卷入了暗道！

“雙兒！”相思驚呼。

軒轅頊彧一步上前，一把抓住姬雙的手臂，用力一拉。

同時，暗處突然閃出兩人，一人擡掌朝軒轅頊彧背心拍去，一人卻縱身往水池中跳去，顯然是要進入暗道。

“頊彧小心！”高辛檀大喊，沖上前來。

相思正要出手救軒轅頊彧，百裏曌突然沖出來，低聲道：“你去攔惡賊！”說罷握著金刀一揮，劃傷了欲打軒轅頊彧的人的手臂。

“渾夕也來湊熱鬧了？好得很！”那聲音忽男忽女，顯然就是在樹林裏說話的人。

“有熱鬧自然要看看！”百裏曌疾奔上前，使出一招“虎嘯山林”。

那陰陽人後退，不肯直面接招。

相思跑到水池邊欲阻止另一個人，卻見那人已經跳進水池，混著一點水矮身跑進了暗道去。這時候才發現石門竟然在下落！

“他進去了！”相思回頭喊。

“別進去！”百裏曌百忙中抽空回了一句，又和陰陽人纏鬥不止。

軒轅頊彧抱住姬雙落地，“你可好？”

姬雙臉色蒼白，點點頭。

軒轅頊彧隨即放下姬雙，朝高辛檀道，“照顧好她。”便拔出金劍，助百裏曌與陰陽人打起來。

高辛瀚見他們三人打的難舍難分，但陰陽人已經不敵，只不過其他兩人暫且不知該如何制敵，加之百裏曌不配合軒轅頊彧，便大聲說：“他使得是氣脈劍，點他陽谷穴、膻中穴、天門穴！”

軒轅頊彧也不知是誰說話，便照著他所說出手。

“誰敢胡說？”陰陽人大怒。

百裏曌見他神色便猜到有效，又問：“然後呢？這不男不女的功夫倒不差，快說，怎麽宰了他！”

高辛瀚又道：“他左手攻你右路，右手卻在你脖頸旁橫劈，你彎腰掃腿攻他下盤，在用金劍反刺他心口！”

百裏曌和軒轅頊彧對視一眼，兩人照著高辛瀚所說一一進攻。

誰知他們兩人會聯手，加之高辛瀚的指點，那陰陽人見自己形勢不利，加之石門已經下落，便突然沖向高辛瀚，一把抓住他推開相思就跳進水池。

相思大駭，見陰陽人竟然抓了不會功夫的高辛瀚，一把扯住高辛瀚的腿，卻不想陰陽人力道極大，竟然將兩個人都帶著滑進了暗道裏！

“相思！”百裏曌和軒轅頊彧異口同聲，兩人一起縱身上前。

軒轅頊彧在前，迅速單手一撈，扯住了相思的衣裙，卻聽嘶啦一聲，衣裙被扯壞了，相思已經從離地只有腰這麽高的石門下進了暗道。

百裏曌見再不進去石門便要合上，當即倒地，橫身一滾便也進了暗道。

軒轅頊彧也要滾進去，卻被高辛檀抱住，“不可！”

“松開！”軒轅頊彧怒道。

高辛檀見他發怒，心中很怕，卻就是不肯松手，“不！說什麽我也不松手！”

石門只剩一點點空隙，此時進去只怕會被壓碎！

軒轅頊彧十分也不顧了，一把推開高辛檀，跳進沒有水的水池中跪下，趴在門邊伸手進去拉裏面的人。

“頊彧！”身後有不少人上前拉他。

軒轅頊彧感覺拉住了一只衣袖，用力往石門外拖，“相……”

“小心！”

轟！石門關閉。

軒轅頊彧口中那個“思”字被淹沒在響聲之中。

他坐在水池裏，發冠淩亂不堪、衣衫不整不潔，手指就在石門邊，若非是身後的幾人奮力拉他，他的手臂已經被壓斷。他手指上死死拽著一截衣袖。

誰也認得出來，那是相思衣裙的一角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☆、第五卷

——梨花謠

南都有花，色若雪兮。

朔風哀哀，比翼難飛。

欲折花兮，奈之若何。

朔風凜凜，終不離兮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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